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受降馆的刻度与温度|汪德文

2025-09-11

受降馆的刻度与温度

作者 汪德文

在湖南省怀化市芷江侗族自治县,坐落着受降纪念坊与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受降纪念馆。

受降纪念坊又称“血字坊”,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的标志,更是中华民族不朽的历史丰碑。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受降纪念馆亦于此地,1985年修复开放,1995年扩建抗战胜利展览馆,馆内展出大量抗战时期的照片、图表、电文、兵器等珍贵文物,被誉为“抗日历史博物馆”。

芷江受降旧址和纪念馆占地4万平方米,由受降旧址、受降纪念坊、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受降纪念馆、芷江机场四部分组成。它承载着重大历史意义,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。

每次步入这处特殊的红色教育基地,触摸刻骨铭心的历史,都深深感到这段历史从未远去,其刻度与温度早已超越知识与情感,带来认知上的飞跃。

我曾在湖南怀化工作近六个春秋,再次伫立芷江受降旧址,老樟树结满籽实,丹桂飘着清香……八十多年前那场伟大的胜利,像一封封拆开的信、一叠叠回放的碟片,物是人非却往事如昨,历史的刻度与温度同升共振永存心间。

无论讲解员如何引导,年过六十的我看历史,总爱盯着那些不显眼的细节:不是教科书里黑体字标注的大事件,而是展柜里那支生锈的钢笔、墙上照片里老兵皱起的眉头、院子里那棵据说见证过受降仪式的老樟树。它们藏着比文字讲解更厚重的故事,藏着一个民族不屈的脊梁。

第一次来这里,是到部队调研,与同事们一同免费参观。那时只觉纪念馆的灰砖黛瓦满是肃穆,进门看到“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受降纪念馆”的鎏金大字,心里猛地咯噔一下,像被什么东西撞了。往里走,展厅中央摆着一张复刻的受降桌,深褐色木质桌面上,还留着模拟当年签字的墨迹。讲解员说,1945年8月21日,侵华日军投降代表今井武夫就是在这里,低着头在投降备忘录上签了字。我凑过去看桌角的纹路,仿佛能摸到当年中国军官握笔的力度。那不是普通的签字,是千千万万葬身战火的同胞,终于等来了的一句“对不起”。参观结束时,我在纪念馆的留言簿上写下“勿忘”二字。

后来我调到怀化工作,每年都会来这里好几次:有时是陪外地来的朋友或上级领导,有时是趁周末独自过来走走。有次遇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,拄着拐杖在受降纪念坊前站了很久。纪念坊由青石砌成,正面刻着“震古烁今”,背面是“光照千秋”,阳光落在石缝里,连青苔都泛着光。老人指着坊上的浮雕,对身边的孙子说:“你看这上面的兵,当年你太爷爷就是这样,拿着枪守在雪峰山,打了三个月,腿上还留着弹片呢。”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,伸手想摸浮雕上的枪,老人赶紧拦住:“轻点儿,这是英雄们用命换的。”我站在旁边听着,不由想起部队一位老首长常说的话:“有些东西不能摸脏了,不是怕石头坏了,是怕对不起那些没回来的人。”那天风很大,老人的衣角被吹得飘起来,像一面永不褪色的旗帜。

纪念馆西侧有个展厅,专门陈列当年的实物。最让我难忘的是展柜里那支钢笔:笔帽上有个小小的缺口,笔杆上刻着“民国三十四年八月”。讲解员说,这是当年受降仪式上中方代表使用的钢笔之一。我每次来,都会站在这里多看一会儿,想象着当年握着这支笔的人,写下“接受投降”四个字时的心情——该是多么沉重啊,毕竟背后是3500万同胞的性命;又该是多么坚定啊,终于能给这片苦难的土地一个交代。笔杆子、枪杆子,就是中国人的腰杆子!

有次遇到一群小学生来参观,老师指着这支钢笔问:“你们知道这支笔最厉害的地方是什么吗?”一个小男孩大声答:“它能让坏人投降!”老师笑着点头:“对,它写下来的不是字,是咱们中国人的骨气。”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,我忽然觉得,藏在钢笔纹路里的精神从未断裂,红色基因血脉代代相传,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?!

有年秋天来得晚,桂花开得也迟。我在纪念馆院子里遇到一位工作人员,姓向,五十多岁,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。他正拿着抹布擦院子里的老樟树,说:“这棵树有年头了,当年受降仪式时就在这儿,日本兵的皮鞋踩在树下草地上,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膈应。”他擦得很仔细,连树皮上的小裂纹都没放过,“每年秋天都要给它除虫,不是怕树死了,是怕它忘了当年的事……”我忽然发现树干上的疤很特别,正陷入沉思,老向说:“多像咱们老兵身上的伤啊,都是勋章。”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,是二十年前刚来时拍的——那时他还年轻,树也比现在细一圈,照片里的他站在树下,笑得灿烂。“我儿子现在也在芷江工作,有空就来帮我擦树,他说以后要接着守着这儿,让他的孩子也知道,这棵树不是普通的树。”风掠过树叶,沙沙作响,回应着他的虔诚与承诺。

这六年里,我陪着不同的人来这里,每一次都有新的触动,仿佛在历史的拼图里,又多找到了一块带着刻度与温度的碎片。

一次,单位几位处长约了退休的老局长,我们一同驱车来到受降馆。老局长是湘西人,头发花白却脚步稳健,进馆时特意整了整衣领。我们站在复刻的受降桌前,深褐色木桌上铺着浅灰色桌布,摆着当年的钢笔、砚台,连墨迹的位置都和史料照片里一模一样。“你们看这桌子的腿,”老局长指着桌角的磨损处,声音低沉,“当年中方代表坐在这里,今井武夫他们低着头进来,签字时手都在抖。我父亲当年就在雪峰山打仗,腿上挨了一枪,总说要不是芷江受降,这辈子都咽不下那口气。”他伸手摸了摸桌沿,像是在摸父亲当年的伤疤。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落在他的白发上,格外耀眼。那天离开前,老局长在纪念坊前敬了个礼,动作虽不算标准,却格外郑重与虔敬。我们站在旁边,对“传承”二字有了更深的理解:传承是动词,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。

北京几位教授来怀化,都是我的朋友,提出要参观受降馆,我全程陪同。他们背着双肩包、拿着笔记本,一进馆就扎进了实物展厅。在那支刻着“民国三十四年八月”的钢笔前,历史系的詹教授停住脚步。他戴着老花镜,凑得很近,连笔帽上的小缺口都看得仔细:“这支笔是当年中方参谋使用的,看笔杆上的划痕,应该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。”他转头跟同行的年轻教授说,“咱们给学生讲芷江受降,不能只说日本投降了,要让他们知道,这签字背后,是多少士兵冻饿交加仍守着阵地,是多少百姓把家里的粮食都捐给军队……”有个年轻老师问:“现在的年轻人还愿意听这些吗?”詹教授笑了,指着不远处一群记笔记的中学生:“你看他们,都在认真记呢。历史从来不会过时,只要我们愿意讲,总有人愿意听。”我们走得很慢,教授们在每一件展品前都讨论许久,笔记本写个不停、翻页不停,像是在为历史做一次认真的存档。

最难忘的是那年夏天的一个周六,组干宣保秘的几位处长带着妻子孩子来这儿,也邀请了我,理由是让我就地取材,给家属们上一课。干部处处长的女儿刚上小学,一路上都在问“妈妈,我们去看什么呀?”进馆后,她被墙上的老照片吸引住了。那是芷江受降时的合影,中方士兵穿着军装,脸上带着疲惫却坚定的笑容。“妈妈,他们赢了对不对?”女儿指着照片,眼睛亮晶晶的。她妈妈蹲下来,指着照片下方的文字:“对呀,是他们打败了坏人,我们现在才能好好上学好好生活呢。”我们走到“无名英雄墙”前,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,有些已经模糊。组织处处长的儿子看着这些名字,忽然拉着爸爸的手:“他们是不是都很勇敢?”他爸爸点点头,指着一束刚放上去的白菊花:“开玩笑,不勇敢,谁会举白旗投降?你看,有人还记得他们,就像我们现在来看他们一样。英雄是不会被遗忘的。”离开时,孩子们一起在纪念馆留言簿上画了组小花,旁边写着“谢谢英雄”——歪歪扭扭的字,却让我们恍然明白:给孩子们最好的教育,从不是讲大道理,而是带他们来这里,让他们亲手触摸历史的刻度与温度。

陪一位北京来的老将军参观,更让我动容。老将军八十多岁,坐着轮椅,由秘书推着。他在受降纪念馆前停了很久,目光紧紧定格在“震古烁今”四个大字上:“我当年就在这附近的部队服役,那时候常来这里,每次来都觉得心里踏实。你看这坊,不是石头做的,是无数先烈的骨头撑起来的。”他让秘书把轮椅推近,伸手摸了摸坊上的浮雕——浮雕上的士兵举着枪,眼神坚定。“现在有些人忘了历史,说什么往前看,可忘了过去,怎么能走好未来的路?”老将军叹了口气,又笑了笑,“不过看到你们年轻人还来这里,我就放心了。”老将军走得很慢,每一件展品都看得格外认真,仿佛在跟老战友们对话。离开时,将军跟我说:“下次回北京,我请你看我们部队的纪念馆,都是一样的故事,一样的精神。”

“以实物为证,以记忆为根,历史永不会被遗忘。”这是老将军的留言,字里行间满是对历史的敬畏与对晚辈们的期望。

在怀化工作的那几年,我在芷江受降馆里看物、见人、遇事,慢慢读懂:所谓历史,从不是书本上的铅字,而是展柜里那支钢笔的温度,是老樟树上的每一道年轮,是我们每次来这里时,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敬畏与珍惜。虽然已经离开了怀化的工作岗位,但我还会再来常来这里——或许带着新的朋友,或许独自前来,但无论怎样,都会再看看那支钢笔,再摸摸那棵老樟树,再在无名英雄墙前站一会儿。因为我知道,这里藏着我们民族的根,藏着我们前行的力量。

今年再来,我特意绕到纪念馆后院。那里有一面“无名英雄墙”,墙上刻着的名字,有些已经模糊,工作人员用笔仔细描过;墙前摆着一束束白菊花,有的还带着露水。我蹲下来,看着墙上一个叫“李建国”的名字——不知道他属于哪个部队,也不知道他牺牲时多大年纪,只知道他和千千万万个“李建国”一样,把生命留在了这片土地上。旁边有个年轻姑娘,一边擦眼泪一边给名字献花。她说爷爷是抗战老兵,去年走了,临走前还念叨着“要去芷江看看”:“我现在每次来,都替爷爷多走两步,告诉他当年的坏人投降了,咱们现在过得很好。”姑娘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颗石子,在我心里漾开圈圈涟漪。原来记住历史从不是一句口号,而是有人替亲人看一眼胜利的地方,有人把爷爷的念想变成了自己的行动。

离开时,夕阳正落在受降纪念坊顶上,把“震古烁今”四个字染成金色。门口的小贩在卖芷江鸭,香味飘得很远;路上车来车往,孩子们在广场上放风筝,笑声清脆。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心里的沉重,如今多了些温暖——历史从来都不是冰冷的文字,而是受降桌的木纹,是老樟树的年轮,是老人给孙子讲的故事,是姑娘替爷爷献的白花,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每年都愿意来这里走一走看一看的行动。

芷江的秋天还很长,桂花香会一直飘到冬天的。明年这个时候,我还会来这里。因为,在这里,每一片落叶都在讲述胜利,每一缕阳光都在守护记忆;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,能做的,就是把这份记忆,连同那些看不见的精神,一起传给下一个秋天,薪火相传,生生不息。

受降馆的刻度与温度永远在那儿。不忘历史,是告慰与警示,更是宣告与担当。

作者简介:汪德文/62年春虎/湖北襄阳那边人/原第二炮兵大校/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战地洗礼过/98八百里皖江抗洪抢险驻守过/参加过5.12汶川大地震抗震救灾并在北川战斗三个多月/担任过报社记者编辑主编及副社长/担任过大单位政治工作研究室主任/担任过某基地政治部副主任及某局党委书记政委等/公开发表过散文、杂文、随笔、时评、言论、论文及新闻稿件若干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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